藍曦臣從未想過在他們兩心相許，約定終身，他所求的圓滿觸手可及的下一刻，現實就生生將他們退到了天涯咫尺的境地。

收到江家被滅門的消息時，他們正在龍膽小築一同研究著古卷上殘破不全的陣法，匆匆闖入的弟子帶來的是讓人絕望的噩耗。

江雲洛楞在那裏，手中的茶盞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雲洛，冷靜一下，如今各家聯合伐溫，都應是有所準備的，蓮花塢也有禁制，以江宗主和江夫人的修為，不至於此。”藍曦臣以為這消息可能是謠傳。

“是真的。”江雲洛的聲音有些顫抖。旁人不知，如今阿爹阿娘的修為只有從前的一半，禁制沒了蓮花精魄支撐，擋不住溫家人多久的。這消息，是真的。她錯了，錯得太離譜了。

“你們都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江雲洛的聲音裏夾雜著壓抑的低泣。

“好。”藍曦臣知道這會她什麽都是聽不進去的。

“你守在這，看看江姑娘可有什麽需要，註意些裏面的動靜，我怕她會做什麽傻事。”藍曦臣細細叮囑著，他要再去問些詳細的消息，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江澄，你冷靜一點。”魏無羨死死抱住雙目赤紅掙紮著要回去的江澄。

“魏無羨，你讓我怎麽冷靜，那是我的爹娘，是我們的師兄弟，是我們長大的蓮花塢。我們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江澄瘋狂的嘶吼著。

“阿澄，冷靜點，別忘了阿娘的話。”江厭離滿臉淚水，哽咽著說著。

如今幾家雖已在準備共同伐溫，打響射日之征，但卻也都是暗中進行，因而面對溫家來人，江楓眠本想息事寧人韜光養晦，可面對溫家人的挑釁和無理要求也是忍無可忍。

不僅要他蓮花塢做什麽監查寮，還要他將絮兒獻給溫晁為妾，這如何可能。

“溫晁，你別太過分。”魏無羨雖知道如今忍一時海闊天空，但讓他江家千嬌百寵的姑娘嫁給溫晁那個紈絝，還是做妾，也未免太過分了，這是忍無可忍。

“魏無羨，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當日劫持本公子，我未曾同你計較，如今又以下犯上，數罪並罰。”溫晁恨他和藍忘機斬殺了那屠戮玄武，搶了他的功勞，哪裏肯放過他。

“那溫公子想如何呢？”江楓眠問道，卻也下意識將魏無羨往身後護了護。

“畢竟日後都是一家人，我也就高擡貴手，饒他一命，斷了他的手臂就是了。”斷他手臂，廢他修為，溫晁是想讓魏無羨生不如死。

“阿爹，不可以。”江澄生怕父親答應，連忙出聲阻止。

魏無羨看著這被包圍的蓮花塢，看著為難的師傅師娘，若他的手臂能換來江家的平安，給他就是了，也算是還了江家的養育之恩。

“不可能，我江家可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溫晁，你口口聲聲上下尊卑，那我就告訴你，你溫家先祖原也不過是我虞家的下仆，學了些粗淺的法門，創了你們溫家，沒學到我虞家的清正隱逸，倒是學會了不少邪門歪道來為非作歹，當真是好樣的。若論尊卑，自然是我為尊，你為卑。我一手教養大的孩子容不得你來責罰。”虞紫鳶此刻的強硬讓魏無羨幾乎落下淚來。

“你放肆，溫逐流還不動手。”溫晁氣急，只恨不得將這在場之人殺個幹凈。

“阿澄阿羨，動手，今日我們索性將他們處理幹凈。”虞紫鳶知道，若是想蓮花塢平安無事，那在場的溫家人就一個都留不得。

蓮花塢本也是有些準備的，溫家人雖多，卻也一時難分上下。虞夫人牽制著溫逐流，江澄同溫晁也是戰在一處，江楓眠和魏無羨在溫家人之間左突右擋，殘影飛掠，仗著高超的劍術和靈動的身法進行著單方面的屠殺，決不能讓溫家人將信號彈發出去。

“阿爹阿娘”門外江厭離的一聲輕喚，讓江楓眠和虞紫鳶有一瞬間的失神，糟了，忘了護住阿離。

王靈嬌本是被溫家弟子護著，發現了手無寸鐵的江厭離，又將手裏的烙鐵握緊了些，尋了個間隙直直向江厭離攻了過去，江家眾人都被牽制著，都是有心無力，獨江澄離她近些。

“阿姐。”江澄顧不上溫晁，飛身退開只想留下江厭離，魏無羨看著溫晁刺向江澄的劍，急忙一個後仰，將手中的劍擲了出去，險險擋住了那把刺向江澄的劍。

“阿姐，沒事吧。”江澄砍斷了王靈嬌的烙鐵，劍氣在她臉上略過，留下了一道深深地血痕。

“沒事，沒事。”江厭離驚魂未定。

只是這一眨眼的功夫，溫晁竟找到了機會放了信號彈。

江楓眠同虞紫鳶對視了一眼，不過一個眼神，便領會了彼此的意思，江楓眠重重的點了下頭，隨即將自己的清心鈴猛的扔了出去，清心鈴落在外面的蓮池正中央，一瞬間紫光沖天，將大殿籠罩起來。

蓮花塢開啟了禁制，只要他不死，除了江家人任誰都別想出這大殿。

虞紫鳶不再同溫逐流糾纏，足尖一點淩空捉住魏無羨的左臂，紫電一揮將他旁邊的溫家人殺了個幹凈，將他帶了出去。

“師娘”魏無羨不知她的用意。

“阿離，跟上。”想到他們必然不會乖乖聽話，索性一手一個提著魏無羨和江澄。江厭離一向聽話，倒也是乖乖跟著，生怕給他們添亂。

“魏嬰，阿澄魯莽沖動，阿離不能修煉，絮兒倔犟決絕，你們四個中數你修為最好，心性上佳，我就將他們姐弟和絮兒托付給你了。”虞紫鳶手腕一擡，紫電便將三人纏成了一團。

“阿娘，你要幹什麽？”江澄感覺阿娘說的話實在不對，好像是在交代後事。

“阿澄，往後你同阿羨要相互扶持，保護好姐姐和妹妹知道了嗎？這紫電已經對你認過主了，等到安全時它自會放開你們。記住，不要回頭，去雲深不知處接上絮兒，帶他們去找你舅舅和外祖母，他們自會保護你們，千萬不要再參與這些紛爭。可記住了？”虞紫鳶撫摸著江澄的臉頰，忍不住落下了淚。

“阿娘，那你和阿爹呢？”江厭離淚眼朦朧。

“我們若想走，誰又能攔住我們呢？乖，去虞家等我。”虞紫鳶將江厭離的頭抱在懷裏，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發。

“師娘，要走一起走。”魏無羨有一種直覺，若今日真的一別，怕是再難相見。

“我不走，阿娘，我不走。”江澄哭喊得聲嘶力竭，虞紫鳶卻狠狠的一腳將小船踹了出去，狠狠心轉了身。

“阿娘（師娘）”身後是他們的哭喊聲，虞紫鳶狠了狠心，沒有再回頭。她沒有說謊，若是他們想走，沒人攔得住，可如何能置整個江家於不顧，如何能丟下弟子們不管。他們，必然要與蓮花塢共存亡。

溫家的援兵很快就要到了，想來必是一場惡戰，比起卑躬屈膝為虎作倀，他江家更願意為正道大義戰到最後一人。只是，幾個孩子還小，實在不該折在這裏，虞家不問世事，但也是有護住他們的實力的。

這一戰，多半有死無生，他們都是清楚的，只是江楓眠要守他的不可為而為之，而她，要守她與他的生死與共。

“宗主，宗主，江姑娘出事了。”門外是弟子匆忙的通報。藍曦臣猛的起身，腿狠狠的撞在桌角，卻也顧不上疼痛，急沖沖的往外跑，什麽不可疾行的家規，都被他忘到了腦後。

“到底怎麽回事？”

“回宗主，我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門外守著，起初江姑娘只是哭的厲害，後來慢慢安靜下來，我也擔心出事就又留心了些，叫了她兩聲都沒人應，推門進去就發現她懸在了房梁上，連忙將她抱下來，讓旁人去叫醫師，我就過來通知您了。”

藍曦臣只覺得心狠狠一縮，她可千萬不要出事。明知道她悲痛欲絕，他就不該放她一個人的，當真讓她做了傻事。

待他趕到龍膽小築時，醫師已經到了。

“她怎麽樣？”藍曦臣的聲音有些細微的顫抖。

“江姑娘被救下的及時，沒什麽大礙，只是急火攻心，暫時還昏睡著。宗主還請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有勞了。”藍曦臣長舒了一口氣，她沒事就好，當真是嚇死他了。

摒退了眾人，藍曦臣坐在她的床邊，小心的在她脖頸處的傷口上著藥。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那個敢為他只身引開溫家人的姑娘明明那樣果敢堅強，為何卻又會萌生死志。即便沒了江家，她還有他呀，他自會護好她，自會替她為江家人報仇，加倍的疼她愛她。

“為什麽要救我。”江雲洛的眼神空洞極了，沒有了半分神采。

“因為我愛你，你做傻事，我自然要阻止。”藍曦臣感覺心被揪得好痛。

“你不該救我的，阿爹阿娘，阿姐、哥哥還有羨哥哥，蓮花塢那麽多的師兄師弟，這麽多的命債，我再也還不清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我不這樣任性，他們一定都還好好的。以死謝罪對我而言才是解脫。你看看我的手，好多血，我怎麽擦也擦不幹凈。”江雲洛伸出一雙柔荑，原本細嫩的手有些細細的血絲和紅腫。

“不是的，這在所有人意料之外，與你無關。即便你在蓮花塢，結果也不會有什麽改變，你不必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藍曦臣以為她只是傷心過度，氣沒有同家人同生共死，急於歸咎於自己。

“就是我的錯，我明知道溫家虎視眈眈，卻沒有守在蓮花塢。我兒時體弱，為了救我，阿爹阿娘各自給了我一半修為，又將原本用來支持禁制的蓮花精魄給了我。我離開蓮花塢，禁制也就只有原本威力的一半。若是我乖乖留在蓮花塢，禁制完整，結果一定會不一樣的。”她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她不該為了她的小情小愛而不顧大局的。“藍渙，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來了雲深不知處聽學，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遇見你，愛上你，放縱了自己，也害了他們。最可悲的是，即便如此，我卻也沒辦法騙過我自己說不愛你，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悲。”江雲洛的話讓藍曦臣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若是沒有遇見她，他這一生該是怎樣的寂寥無趣，不過是循規蹈矩，一潭死水罷了。可他帶給她的又是怎樣的傷痛，若不是他用情愛栓住了她，她也許早早就回了蓮花塢，江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說自己是罪人，他又何嘗不是。可這害人的情愛，卻是他最珍惜的東西。

“雲洛，我求求你，別說這樣的話，別嚇我。我知道你難過，你自責，但你要相信，江宗主他們都很愛你，是不會怪你的，反而，他們都希望你好好活著。你活著，這世界上就還有人記得他們，還有人為他們報仇，你要好好活著，我會幫你，我們一起幫他們報仇。好不好？”藍曦臣怕她再傷害自己，從背後將她抱得很緊，仿佛下一刻她就會離他而去。明明她在他懷裏，可他卻覺得再觸碰不到她。

“對，報仇，我要報仇，我要給蓮花塢的所有人報仇。我要好好活著給他們報仇。”江雲洛神思恍惚，被他抱在懷裏也不掙紮，卻猛的吐出一口血來。

“好，我們給他們報仇。”藍曦臣一邊盡力安撫著她，一邊輕輕幫她擦拭著嘴角的血跡。只要她不再傷害自己，怎樣都好。

江雲洛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被江家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對她而言，蓮花塢的一切人事物就是她的全部世界，是她最想守護的的東西。而藍曦臣，是她最想要得到的，她願意為他付出所有，但前提是她愛的人並不會因此受到傷害。可當她發現她的愛情摧毀了她的世界，她絕望了，崩潰了，她想要同她的世界一同毀滅。愧疚沈重得讓她喘不過氣，她想過以死謝罪，一死了之。藍曦臣的話讓她如夢初醒，比起怯懦的自絕，她更應該做的是報仇，為她愛的人報仇。

那夜，她在藍曦臣的懷裏哭了一整夜，從麻木到啜泣，從低聲抽泣到嚎啕大哭，聲嘶力竭，直到再流不出一滴淚。

曾經的江雲洛死得徹底，如今活下來的不過是個只知道仇恨的冰冷的覆仇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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